“清明”，这两个字和生死真是般配。
看过生死，人便愈发清明。
01
史铁生说，“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呆一会儿，悲伤也成享受。”我想这不是矫情，有些事情非得经历过，才悟得到一点儿东西，和知识、智商都没关系。
母亲和史铁生住过一个小院儿，那些年月母亲没少为他的腿操心。有一天，母亲从路边挖回来一棵“含羞草”，长出来，竟是一棵合欢树。
母亲从来喜欢花花草草，但那时实在打不起心思，一来二去，随便把那株合欢树移出盆，搬了家，彻底把那小树忘记了。
母亲去世，史铁生偶尔摇车回去，但不进小院儿，说手摇车进去不方便，只在大院儿坐坐。老太太们还把史铁生当儿孙看，扯些闲话，喝那家茶，吃这家瓜，唯独不说母亲。
史铁生十岁，作文比赛拿了第一。母亲说小时候自己的作文也好，老师还怀疑是不是家里人帮了忙，母亲还说，那时候她可能还不到十岁呢。
史铁生故意气母亲：“可能？什么叫可能还不到？”母亲就解释。结果儿子装作不听她的话，把她气得够呛。实际上，史铁生自始至终觉得，母亲聪明，而且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。
二十岁，史铁生两条腿残废了。母亲花全副心思在他的腿上，做了身为普通母亲能做的一切，也是伟大母亲能做的一切。
眼看治好腿的希望逐渐渺茫，母亲又鼓励他写小说，像当初鼓励他治腿一样。等第一篇小说发表，母亲却已不在人世。
“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？迷迷糊糊的，我听见回答：‘她心里太苦了。上帝看她受不住了，就召她回去。’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，睁开眼睛，看见风在树林里吹过。”
人的一生啊，有那么多天要过，那么多时光要打发，许多东西忘记了，许多东西忘不掉。史铁生一天又一天去地坛，一天又一天写文字，生活貌似波澜不惊，但母亲的合欢树蓦地就会出现，让他想到那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的。
02
还有《呼兰河传》，萧红的人生足够精彩，结识萧军，结识鲁迅，那么多人羡慕她的文笔，羡慕她的快意；萧红的人生又足够凄惨，不幸的家庭、不幸的婚姻、以至于遇见庸医导致了不幸的人生结局。
但她快意又飘摇的人生里，还时不时想到呼兰河，如同史铁生想到合欢树。
《呼兰河传》里，萧红有个让她惬意的后花园，有个让她咯咯笑的祖父。萧红在回忆她的乡村童年，我的记忆匣子也被牵着，蠢蠢欲动。
我回想我的小时候，也有祖父，也有祖母，也有爸爸和妈妈，祖母不会真的拿针扎我的手，爸爸不会一脚踢开我，我比萧红幸福。我想起萧红只有爷爷和后花园，才读出她的寂寞来。
她在《呼兰河传》里说：“逆来的，顺受了，顺来的事情，却一辈子也没有。”
王寡妇的儿子掉河里淹死了，虽然她疯了，隔三差五哭一场，可她到底晓得卖豆芽菜，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。
我的大姑一辈子聋哑，前年死了丈夫，去年还是一直哭，今年就去跳广场舞了。就像伤口会慢慢愈合，那些生不如死的事情，也会慢慢死掉。
我爷爷死了，吊唁是最后一程。可是他们没有表情，我想看到哪怕一丝的哀意或者惋惜，可是他们没有表情，他们是和爷爷打招呼的街坊四邻。
呼兰河的故事在萧红的笔下落幕了，很多故事还在继续，人慌里慌张地变着，也不怎么变。
呼兰河祖父，没有边线地溺爱着小萧红。鸭子掉进井里，活不成了，只能烤熟吃掉。
她想吃鸭子，于是故意拿着树枝，赶鸭子入井，总是不成功。被祖父撞见，不怕责备，理直气壮地说：“赶鸭子，鸭子掉井，捞出来吃。”
祖父溺爱地说：“不用赶了，爷爷抓个鸭子给你烧着。”
她和祖父念诗，一直念到太阳出来。祖父说：“起来吧。”她说，“再念一首。”祖父说：“再念一首可得起来了。”
于是再念一首，一念完了，她又赖着不算了，祖父便再念一首。
于是萧红追在祖父后面，赖在菜园度过童年。呼兰河的祖父，一言一语都带着亮光，带着温度。合上书，除了唏嘘，就剩下萧红和她的祖父。
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位祖父，或许白发苍苍，或许瘦削骨立，总之他的疼爱没有边界，护你疼你。
喧嚣的生活中间，我想有那么一段时光，静静坐着，独自悲伤，想念一个故去的人。
仁仁阅·刘悦作品
03
这本书里有一群老人，她们曾是最平凡的母亲，现在她们是最需要爱的“孩子”。
她们年龄大多在90岁以上，患有老年痴呆、脑萎缩等病症，大多行动不便。子女无暇照顾，便把她们送进了医院。
幸好，时常有临终关怀志愿者来看看奶奶。
比如“百岁奶奶”，只要看她心情不好时，就对她喊一句她的口头禅：“吃的喝的都不赖”，她就立即笑了。
比如“桔子奶奶”，她最得意的是儿女都成才了。孩子的学校，孩子的工作、孩子的孝顺，都被她无数次念叨着。志愿者的杀手锏就是她的儿女，一提这个，老人保准就笑了。
“欢乐奶奶”有一套自己的生活哲学：“快死了也许痛苦，但活着就是要高兴，这就是实惠，人生最大的实惠。”所以，她每天都很开心，也给别人带来开心。
高龄奶奶们，只是以另一种思维方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与其叫老年痴呆症，不如叫做老年想象症。
照顾高龄老人，关键要有十足的耐心、用心和爱心。她们常说的话，志愿者可能会听到十几遍，乃至更多，你永远要像第一次听到一样，根奶奶互动，与其说是技巧，不如说是一种用心和善良。
爱打电话的“电话奶奶”，最常做的事，是走到医院前台的电话机旁，站定，不拨号，拿起话筒，大声诉说自己的想念：“闺女，我是你妈，你快来看我啊。”“闺女，你一定要来看我啊。”
她叫的不是亲闺女，而是志愿者闺女。
有位奶奶打了志愿者一耳光，哭着说：“我想你了，你怎么才来啊！我就瞅着那里，天下雨了你不会来，天不下雨你就会来，一不下雨我就瞅那儿，但没有你。”
这些老人，她们的生命望得到头了，想想家人，想想朋友，想想对自己好的人，有人来看她，便高兴。
仁仁阅·小廷作品
“借问酒家何处有，牧童遥指杏花村。”杜牧真是豪俊，别人凄凄惨惨，他却一挥衣袖，想那美酒了。缅怀故去的人固然必要，可珍惜身边的人、珍惜自己的生命、热爱生活更是必须。
生死的洗礼，不应让人囿于哀伤，应该能体味到一些豁然的东西吧。耳清目明，心也清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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